液氮冷冻鱼

跑路了

Rivedeva le stelle(死神&沙威,VJ)


此时的冉阿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圣徒了,他眼角纹路里暗沉而深重的情绪(因为过往的记忆,牢狱和流离被烙在了他眼中)消亡殆尽,只留下空荡荡的虔敬者的瞳仁(因为年老,疾病,悔罪或是发狂?)沙威谨慎地,几乎是担忧地凝望着他,而锈蚀的时间在清冷的空气里颓败地蔓延着,冉阿让躺在床上,头发蓬乱,神态茫远,像是生命的火光远离了他曾经充满热情的钢铸般的躯壳,留给他的只是一堆废铜铁。
大部分的时间里沙威一动不动,好像害怕自己带来的塞纳河的冷风会吹熄床前的蜡烛。
然后他听见了开门声。
开门声低落,轻微,似乎只是漏进来一丝风,当然沙威绝不这么想,他为这一刻等待了很久,他自然什么都想到了,如果你硬要说他看见了什么,是否如那些信仰基督却有些浪漫情节的小说家习惯形容的那样,是一个带着镰刀的黑色幽暗的人形,还是一个孩童,一个老人,或是一只稀树草原上的鸦鸟,总之它来了,带着它全部的寓意和形象,沙威能够感知到它进入了屋子,一步一步逼近冉阿让的床前。
沙威向前一步,挡在它身前。
“让我们谈谈。”
死神一言不发地望着他。
“你已经杀死了我,”沙威迟疑地说,“在那座桥上,你先后两次向我显形,我了解你无与伦比的摧毁一切的力量,你可以随时随刻取他的生命,但不可以是现在——他在等他的女儿。”
沙威盯着烛火。那身影沉默了一会儿,发出了一声鉴于沉思和恍悟之间的沉吟。
“你是要我给他一个宽限?就像……”
“就像你曾给予我的那样。”
“你要我宽限他。”死神像是被逗笑了,“凭什么?”
“因为你曾经宽限了我。”沙威说,现在他的声音是沉稳的了,“你那时给了我三个小时的时间,你允许我从桥上走到哨所,写完了我的辞职信再走回那座桥,我知道你是仁慈的。”

那个时候死亡在他身前恭迎着他,而死神在他身后催逼着他,它蔓延成巨大的黑暗,在六月的夜风里静止如直立的人形。
沙威把手肘支在栏杆上,塞纳河的冷风从黑漆漆的深渊里向上抬升。
“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杀死我?”
在他身后隐隐约约有声音说道,“我不需要亲自杀死你,是你要求一切,于是我来了。”
“无稽之谈!”沙威大声说道,全然不顾紧抓石栏的双手的颤抖,“你要我从这里跳下去,像个害了疯病的醉鬼,可是我没有疯,我有无数理由从这座桥上离开,像个工作了一天的好公民那样回到寓所去。我只听命于上帝和他行在地上的规则,为何要服从于你?”
“我再说一遍,因为你要求了这一切。”死神说,“朋友,为什么要自我欺骗呢?是你召唤我来的——正午时分我就看见了你,那时你的每一个神经都近乎暴烈地渴望着死亡,你像是耶稣那样被人绑缚在十字架形的方柱上,几乎是一个合格的殉教徒了,可惜那时我没有来,因为我很忙——朋友,你知道的,国民自卫军,革命者,叛乱者,暴民,我有太多的事要处理,可是当太阳落下,黎明升起的时候,我又一次看见你——你坐在马车上,你那时呼唤我,你站在一幢公寓下面,你那时呼唤我,你穿过街心公园,沿着塞纳河,迈上兑换桥鱼背般光滑的桥身的时候,朋友,你知道你正向我走来吗?”
“那么,你相信我会从这里跳下去?如果我拒绝呢?”沙威的声音嘶哑。
“你不会,你在欺骗自己。”
“如果我现在就离开这座桥,把你和这些没来由的荒诞一概不顾,让你无法如愿以偿呢?”
“那么你还会回到这里,不管多久,你都会回来的。而我会在这儿等您,朋友。”
沙威离开兑换桥的时候,死神这样告诉他。

“你是仁慈的。”沙威提高了声音重复道,“在那三个小时里,我弄清了一切,于是我遵从了自己的意愿而非糊里糊涂地死去。你是仁慈的,现在请你也对他同样仁慈。”现在他高傲地直视着它,双眼如同生前一般光亮逼人。
死神沉默不语,但是也没有再向前,这让沙威胆敢奢望它被说服了。
死神突然扯出一串怪异的笑声,像秋季雨水里沙沙作响的草叶。
“可是你忘了,朋友,你总是那么擅长欺骗自己——难道你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?你面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,他哪里是在等他的女儿啊,”死神说,“他和你一样,在这么多日日夜夜里,他一直在等我。”
沙威没说话,这刻他只觉得塞纳河的潮水又一次吞噬了他,河底泥沙的触感,腐烂生物的腥气,暗沉的漩涡,汹涌的激流,粗砺的沙石,地狱,星空,一切一切挤榨着他,塞满他的胸腔,喉管,把不可抗拒的结局掷在他的面前,把他呼之欲出的争辩扼在了无边可怕的静寂里。
而就在这个时候,破旧的木门被一把推开,倏然间,温和的暮光从门外倾泻而下,一个容貌鲜亮的少女呼喊着父亲,身后跟着她急切的丈夫。
与此同时,躺在床上的老人像是被点亮的灯烬,挣扎着望向来人,他的脸上甚至出现了健康的红晕,他眼角蓬勃的生命的激情焕发出无限的温柔,“啊,珂赛特!……是你吗?”
他们拥抱,亲吻,倾诉衷肠,流下欣慰的,感伤的热泪。在这一家人相聚的所剩无几的时间里,死神一直缄默地站在这些苦难而幸福的人的边上,在只有沙威能看得见的巨大阴影里,一言不发,几乎是悲悯的。
“所以你终究还是宽限他了。”沙威低语,他转过身,不动声色地,拭去了塞纳河在他脸颊流淌过的证据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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